『什么叫我乱开大?』
康时听到警告眼睛都瞪圆了。
这是诽谤啊,他要上奏主上告褚杰诽谤!
『就是,康军师跟随主上多年,要真有这本事将她克死,当年永固关大发神威就该奏效了。』苏释依鲁在一旁一唱一和,内心暗暗可惜康时不中用,当年咋没将沈幼梨一口气克死?没将人瘟死,算哪门子瘟神?以他朴素的观念来看,克不死主上就好比话本首卷和离结果末卷生三胎的夫妻明撕暗秀的把戏。
有本事克死沈幼梨看看!
克都克不死,哔哔个鸡毛啊。
康时原本以为苏释依鲁是给自己声援,听清他说了什么,忙阻止后者继续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因为自身的文士之道,康时挺忌讳谶语,生怕哪天一语成谶,懊悔不及。
褚杰看着康时以及拱火的苏释依鲁,恨不得一人分一个【禁言夺声】。若是褚曜在这里肯定能跟他默契一致:『你俩省点儿口水吧,回头有的是你们大发神威的机会。』
三人之间毫无默契可言。
分兵出去的这一路,三成是乌州军,剩余都是褚杰及其部下一手操练培养的精锐。
苏释依鲁憋着一股气不肯服输,褚杰部将更是如此,双方明里暗里较劲儿,首先比较的就是二者行军速度以及效率。你能一口气赶路两时辰不停歇?行,那我一口气三时辰!
你三个时辰咋了?
老子可以四个时辰!
有山路就走山路,没山路就直接爬。
跋山涉水是一点儿不肯落后,双方都咬紧后槽牙,颇有一种脚底板长满水泡也不能输一口气的架势,可怜军中随军文职遭了大罪。
众所周知,战马分为活马以及武气战马——普通武卒占军队大多数,武气战马不能全员覆盖,缺少的份额自然需要活马补充。
康时骑的就是一匹活马,路况好的时候还能忍,路况不好的时候只能下马牵行,关键是这玩意儿颠簸啊,磨得两条大腿都打颤。
往腿上绑更柔软亲肤的护具也不顶用。
之后的路况更恶劣颠簸,战马怎么也上不去了,康时只能将战马暂时抛下,这下不仅大腿内侧磨得疼,两只脚更遭罪。若非他是文心文士,还真没有充裕体力跟上速度。
直至圆月高悬夜空,大军在陌生地界夜间行军风险大增,兵马这才停下来休整,恢复体力。苏释依鲁看着康时各种甩腿换重心的小动作,道:『军师不舒服该早点说。』
让武卒背着又不会少一块肉。
康时坐在石块上敲着大腿,缓解疲乏。
他眼神幽怨撇了一眼苏释依鲁,要不是这俩明里暗里赌气,跟脱缰野马一样拉都拉不住,自己也不会为了追赶咬牙硬撑,现在反而怪他了?康时没什么力气一般摆摆手。
『再有六个时辰能到,咱也不知敌军在那边布下多少兵马,先好好恢复体力。』
原本三天路程,硬生生被压缩到一天,一个个还精神抖擞,实在是让康时开眼界。
攀比心,真这么厉害?
苏释依鲁表示一点儿没错。
乌州军输给谁都不能输给褚杰部将,褚杰这边也是同理,绝对不能在己方主场让乌州军出了风头。人嘛,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的!
褚杰巡视一圈回来,点清人马,确保没有大批掉队的——揄狄山脉被人为改造,还是在近期改造,山体不甚稳固,时有山体滑坡发生。士兵一时不察也会掉落山崖丧命。
万幸,目前的损失能忽略不计。
褚杰道:『今夜分批值守,以防偷袭。』
康时不这么认为,今日夜袭的可能性极小,一来附近没有足够埋伏的空间,二来翻山越岭不仅会是他们的负担,也会是敌人的负担。如果他是敌人,他会选择以逸待劳。
不过,这些推测没有说出口。
他对自己的乌鸦嘴非常有自知之明。
一旦开口,极小概率也可能百分百发生。
上半夜是苏释依鲁这边值守,褚杰直接原地打坐,大刀就放在腿边。他将心神全部沉入武殿,不多时进入一种玄而又玄的状态。
视线升空,方圆数里尽在感知范围。
苏释依鲁作为武者自然能感觉到一点。
小声『呿』了声:『装!』
因为心结拖累,这些年被褚杰甩开距离越来越大。一开始还觉得咬咬牙能追上对方步伐,之后难以望其项背,视野之中早没了褚杰的背影。二人再打一场,他必输无疑。
不过,有一点是褚杰比不上的。
想到这里,唇角泛起笑容。
褚杰作为武者,无法忽略他带着侵略性的视线,入定也入定不安心:『你笑甚?』
苏释依鲁手肘支着地,也不嫌脏,半躺着看向夜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俩关系多好呢:『月前,老夫的妹妹又查出了身孕。』
『你那个妹妹……』
褚杰说着沉默下来。
苏释依鲁毫不避讳地道:『有杏林医士定期看顾,应该能平安生产,只是年纪大了比年轻时候吃力不少,希望会是一个男孩儿。』
褚杰:『……你疯了?』
苏释依鲁不在意:『老子出身十乌旧族,族内本身就不怎么在乎人伦纲常,那些玩意儿都是你们才会在乎的。没有这个孩子,有些坎儿就始终迈不过去,有一个也好。』
妹夫都死多少年了?
『死人不该挡活人的道。』
褚杰:『……』
苏释依鲁不知哪里摸出一把豆子,丢出用嘴接:『这么多年,也不见你再找?你不会真打算跟褚无晦几个老男人抱团颐养天年?』
褚杰白眼差点儿翻上天灵盖。
苏释依鲁这个老东西是要跟他谈心?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武胆武者记性太好了,他现在闭眼都能想起妻儿笑貌音容,『……你说我就得了,别咒无晦。他年轻有为,怎么就没人要了?』
褚杰还指望褚曜能过继一个孩子给他呢。
是的,他现在还没死了这条心。
为此还暗中努力做了不少,包括但不限于改善府上风水,挪开门口树啊,石头啊,万一还不奏效,他只能找人重新算算祖坟风水。
苏释依鲁:『……年轻有为?』
跟褚杰差不多年纪的老菜帮子算年轻?
褚杰:『……』
好一会儿,苏释依鲁才听到旁边死敌默默道:『别逼我在这么好的夜色下打你!』
苏释依鲁又『呿』一声。
若非场合不对,他都想拍着脸挑衅两句——有本事别只放狠话,抡拳头打过来啊!
康时:『……』
听了半天怀疑二人外界的传闻。至少在他老家,没有死对头会一块儿赏月互呛的。
『赤乌将军要当舅舅了?』
赤乌是苏释依鲁的名号,虽只是列将军,但以苏释依鲁在乌州军的实际地位以及种种特殊照拂,不算轻慢。康时特地称呼他为赤乌将军的另一个原因,苏释依鲁姓太长。
正常的称呼用不了啊。
褚杰闻言冷笑,苏释依鲁笑道:『待这孩子满月周岁,军师可一定要来赐福啊。』
康时:『……』
总觉得这俩死对头瞒着自己什么。
他道:『谶语少说,万一应验了不好。』
主上说谶语就是个弗莱格,特别是一生戎马的人更要避讳,指不定就马革裹尸了。
苏释依鲁弹掉裈甲沾染的灰尘。
『放心,老夫命硬得很。』
褚杰淡声道:『你确实要活着。』
这一夜风平浪静,也许是敌人还未发觉他们踪迹,也或许是敌人准备守株待兔,不想冒风险夜袭。待天色稍亮,休整完毕的兵马再度出发。这次给康时派了几个武卒轮流背他,康时两条大腿可算是不用继续遭罪了。大军为了缩短路程,也实在是因为某些路段跨越难度大还不能绕路,便只能用言灵在两山间架起锁链,武气化作的锁链足有大腿那么粗,连贯两地。兵马分批通过,依旧有惊无险。
越是如此,褚杰越是警惕。
多年经验让他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苏释依鲁也忍不住凑到老对头身边低语:『有些不对劲,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敌人根本没有把控水源,只是在水源附近做了些手脚引诱他们分兵?若是如此,苏释依鲁想到主力要攻打的石堡长桥,内心生出几分隐晦幸灾乐祸,然后被褚杰瞪了眼。
『应该不是。』
褚杰不可能下令折返回去。
他的任务就是拿下水源的控制权。
前方斥候已经找到了水路,也对上了此前绘制的舆图,附近发现些许敌人已经驻军的痕迹。只是这些痕迹大多被人为破坏,乍一看很像是敌人在不久之前率兵撤退了……
康时骑在战马上,低头掐指算着什么。
『命人去打一壶水来!』
苏释依鲁:『打水作甚?』
褚杰已经给部将使了眼色,不过几息功夫就取来好几个沉甸甸的水囊。康时将水囊塞子打开,倒出其中一只,又捏了捏另外两只,眉头紧锁,不仅没舒展反而痕迹更深。
显然,碰上事儿了。
好一会儿,康时闭眸悄声道:『列阵!』
精锐武卒反应速度极强,几个呼吸就全部调动起来,列出了防御性最强的玄武阵。
康时眺望天空:『滚出来!』
是【海市蜃楼】!
四周悄然,唯余风儿喧嚣。
康时见状只是一哂笑,将水壶抛上天空,反手持弓射箭,箭矢嗡鸣一声离弦,一箭正中水囊。文气化作火源在半空炸开,似转瞬即逝的火树银花,苏释依鲁肉眼瞧见天空发生一丝极难察觉的水波纹。只是眨眼功夫,幻象飘摇扭曲,逐渐染上水墨似的晕点。
笼罩天穹的『幕布』被撕裂。
黑风迷眼,空气中泛着点点硫磺腥臭。
康时抬袖遮风,嘴角微微下撇,面上没什么波澜,内心想着主上还要再辛苦几年。
苏释依鲁一瞧就知道踩了敌人陷阱。
嘲讽褚杰:『亏你还是武将之首。』
大元帅这是将自己人坑进沟里。
刚刚的艳阳天一秒入夜,暗沉暮色也掩盖不住远处山崖站着密密麻麻的蚂蚁人影。
环顾一圈,地形颇似一片三面环山山谷。最大威胁源于斜上方高空,有数名身着武铠的武将列阵守株待兔:『……瞧瞧这地形,这情形,不放火做一道‘炭烤三军’可惜了。』
前不久还庆幸敌人没搞夜袭。
这会儿就打脸了。
褚杰没辩驳,只是抬眼对上高空视线。
苏释依鲁咂了咂舌,高空之中有三道身影的实力他看不透,只能交给褚杰单挑了。
有些幸灾乐祸,又有些怒其不争。
『你怎么就没发现?』
康时道:『因为刚踩进来。』
『怎么可……』
苏释依鲁下意识要反驳。
混淆时间感知的言灵不是没有,但时间跨度都很小,似这样大规模波及数千人,时间跨度接近半天的,苏释依鲁想不到谁能做到——就算是褚曜这样的也会被抽干文气。
褚杰道:『现在才是【海市蜃楼】。』
康时:『不,应该说是‘沙盘战场’。』
完全有利于敌人的模拟地形,原先虚构的兵马都换成了活生生的人。几句话功夫,高空终于落下回应:『尔等反应倒不算太慢,我还想着你们什么时候能发现端倪。』
苏释依鲁:『老子是不是该夸夸你们?』
他们不借机抢先偷袭,这倒是让苏释依鲁意外。难不成对面真是一群初具人形的小壁灯?打仗也时刻谨记谦逊礼让,不当孙子了?
康时:『他们偷袭不了。』
沙盘战场的规矩就是双方都准备好才能出手,脱胎于此的【文士之道】也要遵守。
有机会要活捉对面的文心文士。
这么有意思的【文士之道】不备份可惜了。
高空,数名敌将将康时几人对话一字不落听进耳朵里,后者反应跟预期中的慌张失措截然不同:『不愧是康国顶梁柱,好胆色。』
死到临头还不忘给自己找乐子。
为首一人气势最深不可测,单手玩着一把雪亮环首刀,斜乜过来的视线,居高临下俯视众生的眼神,就像看一群即将被炭烤的蝼蚁:『苏释依鲁,杀子之仇,你真能忍?要不要选择弃暗投明?他们今日死在此地,连一具尸首都不会留下,断你后顾之忧!』
康时蓦地扭头看来。
苏释依鲁平静道:『那是我外甥。』
而他即将有新的外甥。
苏释依鲁满面寒霜:『褚杰,你将此人首级给老子拧下来,你我旧仇一笔勾销。』
(= ̄ω ̄=)
烫圈就是好啊,不用自割腿肉也能吃上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