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成为倭寇的头领,和地方豪强勾结,得知那所谓的水师只是看门狗时,兀自不信。
那么强大的船队,哪怕老旧了些,换了谁掌握这股强大的力量,都会情不自禁的生出征服四海的豪情壮志。
谁会懈怠?
所以小村一郎从不敢轻视这支看似强大的水师。
直至方才遭遇了明军战船,他谨慎的集结麾下,甚至准备逃跑。
可没等他跑路,明军水师,他竟然先跑了。
对方是十余艘大船,小村一郎麾下是海船,比对方小了几号不说。而且对方是专业的战船,自己的是商船……
真正的战船,不但结实坚固,而且外面还包裹了防火的东西……这个时代海战中火器已经成了主流,什么飞天夜叉,什么飞龙出海……
一听就是火器。
火器最大的作用就是纵火,船只是木结构,一旦起火很难扑灭。
所以专业的战船必须要有防火蒙皮。
那十余艘明军战船上就有这个玩意儿,看着颇为斑驳,显然多年未曾好好养护。
可即便如此,依旧能轻易碾压小村一郎的船队。
早些年大明水师强大时,郑和麾下随便一支分船队就能镇压沿海。什么倭寇,看到大明水师的旗帜只有逃的命。
彼时是大明海疆最为安宁的一段岁月。
仁宣之后,那支无敌舰队被大明君臣自己废了,海疆失去了守护者,倭寇开始横行,东南那边,麻六甲等地被葡萄牙人趁虚而入……
但即便如此,大明依旧还保持着一支老旧的水师编制。
在广州外海两战的胜利,是这支存在舰队难得的闪光时刻。
随后就此沉寂。直至隆庆开关,大量白银涌入大明,那些赚的盆满钵满的肉食者们开恩,大明水师重新振作了一番。
猴子一统倭国后,便开始觊觎朝鲜,大明果断出兵,水师此战也大放异彩。
哪怕是到了明末,郑成功依旧能带着自己的麾下战船收复湾湾。
中原彻底丧失海权发生在蛮清时期,自此后,失去了海权的中原王朝就成了个腐朽的巨人,直至危机从海上而来,一脚踹开了国门。
此刻大明水师依旧还有些战斗力,可水师将领们却畏敌如虎……东南沿海倭寇在嘉靖年间越演越烈,水师不作为,畏敌如虎便是主要的原因。
海岸线失守,水师龟缩不出……就算各地官兵敢战,可海岸线那么长,谁知道倭寇会在何处登陆?
浙江巡抚林夕曾抱怨,“倭寇来去如风,今日在宁波,明日在台州,后日说不得就靠近了杭州外海。水师无能,令我浙江沿海不设防……”
锅扔给了水师,可朝中的反应令人心冷。
——严防死守!
林夕接到这个回复大骂,说庙堂中衮衮诸公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好一个严防死守,浙江海岸线这般长,就这么点官兵如何严防死守?
有本事就扩军,在沿海布满卫所,否则这事儿,本官做不到。
他甚至上了奏疏,说若是倭寇登岸造成重大损失,谁来兜底?
这是甩锅,但也是无奈之举。
趁着大明君臣都在准备北征之战的时机,倭寇在浙江沿海一带死灰复燃,而且越演越烈。
官员要想升迁,政绩第一。林夕觉得政绩不是难事,可特么的倭寇这么一搅和……就有人上疏弹劾,说他守护地方不力。
指挥使毛源昌放狠话,背后的驱动力就来自于林夕。
林夕说了,谁特么的捅出篓子,本官就捅谁的腰子。
堂堂巡抚、封疆大吏竟然破口大骂。说出这等话来,可见林夕的急切。
水师被连番催促,这才懒洋洋的出来巡查。
结果遭遇倭寇后,不说进剿,反而掉头就跑。
林夕若是看到这一幕,定然要一刀捅了毛顺昌。
“追!”
小村一郎大喜,带着麾下紧追不舍。
他的海船虽然不大,却适合在近海航行。虽然船小,但人多,大伙儿一起上手,速度越来越快。
“首领,小心!”这时一个倭寇喊道,小村一郎还没反应过来,最后一艘明军战船的船尾突然有火光闪烁,一个喷着火的东西就飞了过来。
倭寇的船上都是冷兵器,哪见过这等威势惊人的火器,一时间都呆了。
可那玩意儿半途就掉进了海里,被浪花一卷,消散无踪。
小村一郎大笑,拔出倭刀,指着明军战船喊道:“追上去,我要俘获他们的战船!”
明军战船上,将领正在骂人,“狗曰的兵仗局的畜生,弄出这等火器坑死了老子。快,再来一发!”
一个军士说:“总旗,这火器放了好几年了,风吹日晒的,怕是不行了。”
“早不说!”总旗抬头,见倭寇船只越来越近,不禁面色惨淡,“快,发信号请百户来援。”
王别也看到了这一次攻击无果,他骂道:“兵仗局无能!”
麾下知晓,这是在甩锅。
“百户,他们越来越近了。”有人尖叫,“咱们怎么办?”
“逃!”王别面色铁青,“所有人都动起来。”
“那后面的战船……”
王别闭上眼睛,痛苦的道:“咱们遭遇了一股强大的倭寇……”
倭寇靠近了最后的一艘战船,随即攀附而上。
双方在甲板上展开了厮杀,没多久,倭寇就占据了上风。
“那里还有一艘!”小村一郎兴奋的眼珠子都泛红,“靠过去。”
第二艘战船被倭寇接近,船上的明军各种呼喊尖叫,冲着主力求救。
可王别带着主力却越跑越快……
“王别,卧槽尼玛!”有人大骂,“狗东西,见死不救,畏敌如虎,老子咒你不得好死!”
可主力船队却越跑越快,倭寇们大部分都在和最后两艘战船厮杀,小村一郎叹息,“可惜了。”
钱云已经心满意足了,不,应当说是意外之喜。
“首领,这可是两艘战船。”
“若是能全部留住……”小村一郎眼中闪过野心之火,“我便能一统沿海海寇,随后……进击朝鲜。”
不得不说,哪怕是到了此时,在倭寇的眼中大明依旧是一个不可轻易触犯的庞然大物。
多年后猴子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他先攻伐朝鲜,准备在朝鲜站住脚跟后,再图谋大明。
……
“从舆图上看,倭国就是几个小点。而我大明庞然大物也!何惧区区倭寇?”
杭州,巡抚林夕抬头看着布政司使周望,“最近倭寇颇为猖獗,周藩台可有对策?”
我布政司管着民政,武事你得问指挥使毛顺昌吧?
地方权力构架是三司,布政司掌民政,指挥使掌军,按察使掌司法。这有些三权分置的味儿。但巡抚却高高在上,统御三司。
虽说巡抚名义上统御三司,可若是三司长官背景硬扎,不买账也是常有的事儿。
县官不如现管,我堂堂布政司使,为何要捧你林夕的臭脚?
周望恰好就有不小的背景,往日和巡抚林夕分庭抗礼,时常反驳他的决策。林夕慑于周望背后那人,每每隐忍。背地里咬牙切齿,说迟早有一日要让周望好看。
周望的靠山不是别人,正是当朝严阁老。
严党势大,林夕做到了巡抚这个位置,要说靠山,那只有宰辅。
没错儿,林夕的靠山便是徐阶徐阁老。
徐阶身败名裂的消息传来,周望气焰大涨啊!
这阵子二人偶尔相见,周望的气势牢牢的压制住了林夕。
可今日林夕的态度却格外强硬,强硬中带着嘲讽之意。
周望一怔,心想这厮这是吃错了药,还是说,京师那位徐阁老咸鱼翻身了?
可仔细一琢磨,徐阶向蒋庆之和新政低头,哪有轻易翻身的机会?
那是什么给了林夕倚仗?
周望干咳一声,“此事……毛指挥使。”
巡抚和布政司使之间暗流涌动,指挥使毛顺昌乐得看戏,没想到却被周望卷了进来。
毛顺昌干咳一声,“巡抚,藩台,本官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林夕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南京那边昨日来了公文,斥责我浙江官员无能,以至于倭寇横行……”
林夕重重放下茶杯,面色沉凝,“竟让倭寇一路流窜到了松江府,这是奇耻大辱。”
这事儿当时闹的沸沸扬扬的,有人说倭寇是从南直隶那边上的岸,和咱们浙江无关。可事后却传来消息,登岸偷袭松江府的那股倭寇,便是一直盘踞在台州府外海的松木良子。
好了,南京的屎盆子丢了过来。
“咱们该如何办?”林夕冷冷的道:“要动起来,水师要主动出击,各地民壮也要动起来。各地官府,周藩台,该督促他们亲临一线。莫要懈怠才是。”
一番话高瞻远瞩,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看,我作为巡抚的责任尽到了,若倭寇依旧横行,你周望和毛顺昌该当何罪?
周望觉着这厮是吃错药了,便冷笑,“京师那边,可有政事堂的吩咐?”
——你林夕莫忘了,本官的后台是严阁老。
而你林夕的靠山,那位徐阁老如今成了过街老鼠,落水的老狗,你确定要和我掰腕子?
周望见林夕微微一笑,竟然颇为从容,心中愈发狐疑不定了。
一个小吏进来,“巡抚,藩台,长威伯距离杭州不足五里。”
瞬间,周望恍然大悟!
蒋庆之来了,这位最近杀的南方官场胆寒的权臣来了。
蒋庆之和严党貌合神离瞒不过官场老鬼。
他来了杭州,作为严党大将周望不小心就会成为那只猴儿……
卧槽尼玛林夕,你这是想给本官挖坑呢!